【练习】寻人启事
赵云觉得，或许他做的最错误的决定，就是在这个闷热潮湿的夜晚，和朋友走进了这家酒吧。
他们尚且在吧台存包时，门外就响起了一声炸雷，这声音甚至盖过了酒吧里放的音乐声，赵云回过头去，门外的人都迅速而慌乱地跑了起来，紧接着他看见外面的人行道出现了圆的、湿润的水痕，一滴，两滴，三滴，他数不清了，暴雨倾盆而下，铺天盖地的，甚至带起了一层乳白色的水雾，被霓虹灯折射，成了怪异的光幔，笼罩着这座城市。
这下是真的走不成了，赵云原计划是坐五分钟就走的，他想了想洗衣机里堆的衣服，空空如也的冰箱，还有笔记本电脑里繁重琐碎的工作项目，觉得有些疲惫，叹了一口气，黑色衬衫的扣子紧紧地勒着喉咙，他扯了几下，没拉开扣子，便就此作罢。
好友却愈加高兴起来，谁都走不了，正好有了一个继续玩耍的理由，一大群人奔向靠近舞池的卡座，不多时冰酒和果盘一起被端了上来，好友犹嫌不够，打电话叫人来一起玩。
赵云坐他旁边，见他把头埋在臂弯里，把脸藏在桌子底下，试图营造出一个稍微隔音的环境，奈何台上乐队的音浪太强，赵云听见好友在每句歌词之间大喊着说话。
“而世界的粗糙，让我去到你身边难一些。”
“出来玩啊！”他不知道是在和谁打电话，语气熟稔又轻快。
“而缘分的细腻，又清楚地浮现你的脸。”
“下雨就打伞出来呗。” 先怂恿。
“有些时候我也疲倦，停止了思念。”
“就在你家楼下，给你五分钟时间必须出现。”又恐吓。
“却不肯松懈。”
“有你喜欢的那种。”他说。
赵云歪着头听歌手唱歌，台上的男人年龄不大，却有一把低而沉的烟嗓，他闭着眼睛，唱着这一首并非唱给恋人的歌。
酒吧不唱爱情，真是难得。
拥挤的小酒吧里人潮涌动，暖黄与冷蓝色的灯光只能照亮他们面前的一方区域，时明时暗间，赵云身边擦过几个衣着清凉的女生，她们穿着露腰的吊带短裙，身上擦的香水似乎也留在了他的手臂上，赵云歪了歪头，又开始思考从这里溜走的可能性，或许，再坐五分钟，就借口离去了，搭车的几步路，大概不会淋湿很多。
“就算世界挡在我前面，猖狂地说。”
玻璃杯在手中转了一个圈，冰块当啷作响，身边的好友突然站起来，向一个正在靠近他们的女人挥手示意。
那女人从人群中穿行而来，宽大的白色短袖，黑色短裤，细带平跟拖鞋，都是一点花纹图案都没有的款式，就像只是出来丢个垃圾的打扮。匀称而白皙的腿大部分都裸露着，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，看起来柔而有力，或许很擅长跳舞，赵云推测。她小腿上溅了一些泥水，有点狼狈，像某种纤长的植物，柔软摇曳着立在风中雨中，但她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，随手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，擦拭被雨水淋湿的手臂。她抬起眼来，微笑地扫视过在座的一圈人，最后目光落在赵云身上，垂下眼去，轻轻点一点头，算是全了这个招呼。
赵云的心弦被狠狠地拨了一下，他说不出那种感觉，或许人在crush的时候总是毫无缘故。他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，接着又出于礼貌地移开了视线，看她放在桌沿的手，中指的戒指上有圆润的珍珠，真奇妙，她的手背柔软，也似蚌肉一般，托起那三枚珍珠。他尚在联想间，那食指却点了点自己的方位。
那边有人吗。她以眼神示意。
请坐。赵云无声地向软包沙发的里面挪了挪，给她留了身旁的空位出来。这里喧嚣繁躁，有些话根本不必也不需用语言形式说出来，但就在这时，似乎消失许久的音乐声又一次冒出来。
“别再奢侈浪费。”
赵云听见这歌的最后一句。
众人摇骰子的声音甚至要响过外面的雨声，赵云想，哗啦哗啦的，喧嚣又湿漉——这是因为他刚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一个啤酒瓶子，酒液倾倒出来，洒了他一身。他飞快地抽纸出来按住自己的牛仔裤，旁边伸出来的另一只手拢在桌沿，防止更多的酒滴落下去。
多谢多谢。赵云对她说。只是周围声音太大，他的声音几乎完全被盖住。
没事。她说道，又回去摇她的骰子。
“八个6。”为首的好友开口报出好大的数字。赵云看都没看自己的骰子，信口道：“十二个6。”
她就坐在赵云下家，闻言却笑起来：“开！”
在座众人纷纷揭开自己的骰盅，她站起来，手指一个一个地数过去，所有人的6点骰子加起来，总共才十个，小于赵云报出的数字。
“你输啦。”她笑，“喝吧。”
冰雪一样的人物笑起来像雾散云开一样，赵云红着脸错开她的视线，端起玻璃杯一饮而尽。自此便像中了什么魔咒似的，几轮下来，十有八九是她在开赵云的骰盅，偏生每开必中，赵云也不晓得自己被罚了多少杯酒，好友都在打趣：“坐你们下家的人也太没有游戏体验了。”
赵云也有点疑惑，摇骰子他不是没玩过，但玩得这么烂还是第一次。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脸，似真似假地讨饶：“别开我的啦。”
她眼睛亮晶晶的，低头笑着不说话，只是拿自己的杯子轻轻撞一撞赵云的杯子。
酒吧的光线足够晦暗，又足够迷幻，越素丽的脸上越显出漂亮的骨相来，他们在去往洗手间的通道处相遇，脚步便顿了一顿。此时时间已近零点，舞池上当的高台多了几个长腿细腰的女舞者，人群都在随着节奏摇摆，花纸和气球从天花板上掉落。
赵云正抬头看，没防备时，被一个醉了的人撞了一下，脚步一错，便不小心碰到她肩膀，两个人歪歪斜斜挤在墙边，幸亏他伸手撑了一下，才避免了一场更为尴尬的相撞。
太近了，赵云头脑发晕，刚才的酒喝得太多太急，现下酒精发酵起来，他虚虚揽着她，手臂贴得极近，能感受到彼此偏高的体温，却又没有真的接触，像正小心翼翼捕获一只脆弱的蜻蜓。
她被困在赵云的手臂之间，但也没躲，慢慢地抬起头去，伸出了手。
她小心地拿下赵云头发上的一片粉红色的花纸，举在他们之间，但赵云没看它，他垂下眼睫，专注地凝视她。
“我找你很久了。”她说，“我等你很久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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